癫晃

我说:因为爱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

【德哈】时间回廊

时间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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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癫晃 

   

   

  “请将我这把白骨抛弃在他的街巷,殉情之人又何须裹尸布、灵床与墓葬。”  

   

   

00. 

   

  德拉科•马尔福从床上爬起来。 

  时间不早了。深色的窗帘挡不住所有阳光,到底还是漏了一小缕进来,在地毯上框出方方正正的一条金黄色。他盯着那一方金黄色发了会儿呆,视线转而落在床头桌上的瓷杯。昨晚——应该说是今天凌晨,他剩了一口的量的咖啡,深褐色的饮料经过几个小时的蒸发已经干涸在杯底,用调羹刮了一下,摊开一小片残渣。 

  德拉科•马尔福是个作家。灵感来了就挡不住,通宵熬夜、作息颠三倒四根本就是常态,完全靠咖啡吊着一条命。刚刚从深眠里醒来,他大脑还有点空白,抱着被子缓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跳下床直奔浴室。 

  现在这个点……波特应该早就整理完毕写好了给他的回信,夹进那本神奇的书里,等他签收。 

  啊,说出来谁都可能不信,这个波特,是将近一个世纪之前的人。 

  事先声明,他可没疯。说是将近一个世纪之前的人就是一个世纪之前,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这位全名哈利•波特的百年前的作家,确实通过一种神奇的方式和自己取得了联系,而媒介,是一本书。 

   

01. 

   

  德拉科周围的一圈朋友都知道,这位文学界的新星有个偶像叫哈利•波特——虽然他本人不承认。德拉科最出名的一句口头禅是“等着瞧,终于有一天我会超过他”,听着挺像挑衅,但细细品味起来,分明就是把人当成了偶像,要向着波特那个方向努力。 

  这确实是个挺宏大的目标。哈利•波特最出名的作品大概就是他所著的与他本人同名的小说,难以想象一个世纪之前的人会有那样的想象力,他构筑出了一个全世界都知晓的、叫人心驰神往的魔法世界,有多少人在盼那只猫头鹰衔着一纸信件落在窗头,时至今日它的热度也没有消减多少,伦敦的那座站台依然会有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参观,霍格沃兹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每年都有人为了学院杯的归属掀起争斗——幼稚。大作家马尔福会如此评价社交软件上那些言论,然后悄悄开小号点赞斯莱特林必胜的动态。 

  是的,如您所见,德拉科•马尔福悄悄访问过分院网站做了测试,并对最后的斯莱特林的结果非常满意。 

  顺带一提,他在自己书房藏了根魔杖,哈利•波特所著的那套书当中的救世主的同款魔杖。在追星这件事上,德拉科向来舍得花钱并且……不想让人知道。 

  他的所有文稿都由编辑兼好友潘西•帕金森负责,这位毒舌且干脆利落的女性催起稿来并不会顾及和德拉科曾经的同窗情谊,逼得德拉科有时候都敢怒不敢言,否则也不至于熬夜赶稿子到凌晨时分。偶尔时间宽裕,他会带上电脑纸张跑去市内的图书馆,他在那儿有个写作的好地方,人少,偏僻,书架和书本一起落了灰,空气里都浮动着细尘。这片地方的书籍多数冷门而枯燥,长篇大论的哲学书,书页散开又随便夹进去的不知道谁的随笔本……总而言之,鲜有人迹。 

  他格外青睐这座图书馆的理由也很简单,市立图书馆是在哈利家的宅邸旧址上建起来的。 

  德拉科是这里的常客。而那本神奇的、可以和一个世纪之前的哈利•波特沟通的书,就在这里。 

  那天是个雨天,德拉科都准备好了要离开图书馆回家喝杯热咖啡,眼前书架上书脊斑驳的本子往书架里面陷了一点,看上去像是有人站在书架另一边把它往外抽——但是这架书架是贴着图书馆的墙放置的,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作家大多都是有相当强烈的好奇心的,这离奇的一幕只会让德拉科越发好奇。他扔下手里的包贴向书架,直接抬手捏住了那本书的书脊不让它继续往里陷。书本凝滞了一下,拉扯它的力道变得更大,德拉科猝不及防没抓稳,眼睁睁地看着那本诡异的书被抽入书架凭空消失,只留下缝隙里的、书架贴着的一块墙面。 

  ……真的是凭空消失了。 

  这下他还哪里会有想回去喝咖啡的想法,目不转睛盯了那块缝隙十几分钟,直到那本书被推回来——确实是像有人站在书架那一边往里塞书,德拉科搬空了那个空位旁边的书本,更方便地看清了书被放回的全貌。 

  枣红色饰以金色花纹的书,一半搭在书架上,一半仿佛被那块隐形衣盖住一般没法看到,缓慢地现出全貌,最后端端正正立在书架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简直不可理喻!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德拉科伸手拿下那本诡异的书翻看,试图找到点什么痕迹。没想到翻开了却被实打实吓了一跳,这是本日记,细细碎碎记着日期和天马行空的随笔,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页上的签名——Harry Potter!身为哈利•波特其人的头号粉丝,德拉科不可能不认识这个签名,有点潦草,末端带一点小小的扬起,怎么看怎么像他本人写下的名字! 

  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日记的内容,纸张质量不是特别好,字迹有点儿洇,德拉科很快抓住了重点——去骑马,马匹失控,摔下马,嗑伤了头,以及那句“真神奇,它看起来像道闪电,酷毙了,我要把它写进书里!” 

  1939年,6月27日。 

  德拉科见过留存下来的哈利的手稿,哈利•波特的字迹他不能更熟悉。一开始他想过是否是哈利的狂热粉丝仿造的一本日记,但刚刚那一幕离奇的“书本消失事件”却让他不得不慎重起来,更何况,末尾的最新的那一篇日记的墨痕还没干。 

  书架的那一边,到底是什么? 

  他愣了一会儿,拿过自己带来的纸张,手忙脚乱撕下一条,匆忙之下甚至张嘴叼着笔帽拔下来。他有点激动,保证不了字迹的清晰,但还算看的过去—— 

  “请问,是哈利•波特吗?” 

  他讲纸条夹进书里塞回书架,站在原地眼巴巴看了好久,那本书纹丝不动,而后他想起,哈利•波特会在九点钟开始写日记,然后就会躺回床上想他的新作品。 

  德拉科看了一眼手表。 

  九点半还过一点……应该是躺上床了。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图书馆。他承认自己冒然往里面夹纸条的举动看起来傻透了,但在当时的情况下除了这样确实没什么更优解。在习惯于用手机交流的今天,他头一次体会到寄出信件等人回信的感受。 

  期待又难熬。 

   

02. 

   

  “空间裂缝?”潘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玩意好像是平光的,其实根本没什么用,据潘西说这样看起来会让她显得更干练而专业。“你干嘛突然问这个?怎么,你终于要开始试水写科幻了?” 

  “我只是问问它存在的可能性有多大。” 

  “哦。”潘西用一种略显夸张的语调重复了他的话,“不能绝对认为是不存在的东西就有存在的可能——啊,你看看有多少人现在还对霍格沃兹深信不疑,每年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撞到头破血流的狂热‘巫师’还少吗?” 

  “他们那是分不清现实和艺术。”德拉科摆手,“……我是在严肃地探讨科学。” 

  “这个简单,建议你预约一位这方面的专家进行洽谈,哦,顺便你该交稿子了,就在下周,我可提醒你了。” 

  “你就没点建议给我?” 

  潘西推了推眼镜,掏出镜子补妆,“如果不能解释——那你就相信它存在。” 

  如果不能解释,那就当它存在。 

  傍晚德拉科又一次来到了市立图书馆,熟悉的角落熟悉的尘土气息,那本奇异的随笔本还在,看起来好像没人动过它。德拉科小心翼翼地抽出,翻页的时候满心都是幼时拆礼物时的期待和惶恐。那张被他夹进去的纸条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是让人欣喜的熟悉——“您好,不知名的小偷先生,你是怎么潜入我家的?窗户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如果是想要一份我的手稿,也不用冒着违法的风险私闯民宅。” 

  换作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这么讽刺他,德拉科一定是要尖牙利嘴和他理论两个小时的。但这可是哈利•波特本人!一百年前的,活生生的哈利本人!况且一个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会认为是家里来了贼,也是可以理解的。德拉科很快为偶像找好了开脱的理由,欣喜之余没忘记给这位特殊的笔友回信,他拿出备好的纸笔,“首先我需要声明,我没有通过任何违法的方式和您取得联系。其次,有个事实您需要接受,我来自百年之后的伦敦。” 

  一张不怎么大的纸上,零零散散写了他想解释的东西。一百年之后的伦敦,市立图书馆,特殊的随笔本,空间裂缝。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让人有一种魔幻感,但万幸,一百年前的哈利信了他的说法。 

  “我以为这种东西您会很难接受。” 

  “哈,你是一个世纪之后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喜欢异想天开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我只会觉得好玩。” 

  又一次接到回信时德拉科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那可是写出霍格沃兹的作家,好奇,热情,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乐于接受新事物——别人传记当中提到的哈利•波特就是个富有冒险精神而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人。 

  市立图书馆角落里的小小随笔本,成了德拉科发誓要带进棺材的秘密。普通的本子联通了两个时空的他们,给了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一个沟通的机会。通过信件交流的方式让德拉科感到新奇,现下谁都靠社交软件聊天,敲敲屏幕就能把消息送给大洋彼岸的朋友,而现在他和哈利之间隔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之河,最原始的信件无法做到即时传递,等待回信的日子全都是期待,这比等待朋友在社交软件上回消息难熬的多。 

  德拉科发誓他从没在有限的信件里提及一句他是哈利粉丝的相关事宜,但哈利本人似乎颇为敏锐,在他们成为笔友一周之后,哈利写来的信上第一句话就是如此直白:“马尔福先生,您不会是我的粉丝吧?” 

  当时的德拉科看到这第一句话时差点跳起来大喊一句“才不是”,意识到哈利•波特本人看不到他时他才稳定心神认真把接下来的话读完。这位鬼才作家用一种玩笑的口气和他闲聊,“我想,或许一个世纪之后的我小有名气,我的作品能吸引到另一位作家成为我的粉丝。” 

  哦梅林,看看他得意的模样。德拉科嘟囔一句,嘴角的弧度却怎么都压不下去,仿佛透过这张纸看到了哈利骄傲的神情,于是他拿起笔回信,“我可不是你的狂热粉丝,我和那些会去撞站台的巫师可不是一路货色。顺带一提,你猜对了,你的形象和你头上那道疤家喻户晓。” 

  “太棒了,我就知道我设计的角色会讨人喜欢!你一定看到我的日记了,一周前我摔下了马,那道疤痕是闪电形状的,我的男主角也要有这样的一个标记,我的新书有构想了,你是百年之后的人,你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的新书就叫《哈利•波特》!” 

  德拉科有些好笑地回信,“先生,我直到现在都想不通您为什么会用自己的真名来做小说的题目和男主角的名字。” 

 

03. 

   

  “你恋爱了吗?” 

  潘西端着热腾腾的咖啡语出惊人。  

  正在整理稿件的德拉科一愣,“什么?”  

  潘西单手翻了翻德拉科交给她的电子稿件,短篇的小故事,相较于之前的行文方式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德拉科的用词一向犀利而戳人痛处,某些文段语句至今都是很多人平日里用来挖苦别人的名句。而现在,这位犀利的作家新的作品充满了难得一见的温和,主角也没那么叫人讨厌了。啊,故事里的主角甚至会向女友说点漂亮话也懂得了浪漫,如此巨大的文风转变大概率都是因为作者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德拉科恋爱了。 

  “瞧瞧,你的主角会向女友服软了。”潘西啧啧称奇,食指拨动鼠标滚轮继续翻阅稿件,“看我发现了什么,情诗。难得啊,德拉科•马尔福的第一首情诗!可以摘抄出来另行发表了。你在向你的秘密女友隐晦表白吗,德拉科?” 

  “帕金森小姐,我假设你还知道我和你的社交圈重合率有多高?放下这个不提,我每天有多少时间花费在写作上,你觉得我哪来的时间和别人卿卿我我?我要是真的有了女友,我能把她藏到现在?”德拉科单手撑着脸颊,“够了,如果稿件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要走了。” 

  “嗯哼。”潘西耸耸肩,又抿了一口咖啡,“你真应该挤出时间来尝尝我的咖啡豆。不过……好吧,约会愉快。” 

  “说了没有女友!” 

  说了没有女友!不存在!德拉科到达市立图书馆门前时心里还在重复这几句话。有些年份的书籍有股淡淡的尘土气味,就算管理人员再怎么维护,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还是日渐浓郁。那本随笔本里应该夹了一张回信,德拉科矜持地摆好带来的写作设备,清了清嗓子才从随笔本内翻出了今天的来信。书页翻开时掉出了一小片四方的硬纸,德拉科把它捡起来的时候才恍然,这是哈利承诺要给他看的照片。 

  “我想你那时候的摄像技术一定非常成熟了,但至少在我这个时代,拍照可是一件‘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娱乐活动’。正在拍照的摄影师看起来太奇怪了,但我喜欢这张照片,看过之后记得还给我。” 

  哈利的父母是那个时代的资本家,家底丰厚,哈利从小到大都过得很轻松,但他自小就格外“不像个小少爷”,喜欢和平民一起玩,幼时上窜下跳不知道摔伤了多少次,拥有父母听了能气的说不出话的“光辉冒险事迹”,这些琐碎而珍贵的经历让他能写出极具亲和力的文字,这大概就是他能构建出霍格沃兹世界观的基础。德拉科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注意力放回了手头的照片上。算不上清晰,黑白的照片,按照留存至今的油画来看,哈利是绿眼睛,照片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意气风发的男孩确实足够吸引人,他高昂着头坐的端正,那个时代的特色——细细长长的眼镜链缀在他的镜框上,礼服妥帖,一本正经。 

  挺好看的。德拉科给了个真心实意的评价,然后掏出手机把这张照片拍了下来。可惜在不能把照片留下来。德拉科有点惋惜,但还是遵循哈利的要求把照片夹了回去。 

  ……那要不,也给他一张自己的照片?这个念头在德拉科脑子里闪了一下,然后又被他立即否决,一阵恶寒。他在想什么?这是什么傻透了的行为,又不是搞网络恋爱,为什么需要他也送给哈利一张照片?拜托,哈利只是想分享一下对他而言很新奇的摄像技术罢了…… 

  他如此说服自己。然后点开手机的相册,开始查看自己有没有拍的好一点儿的照片。 

  经由德拉科千挑万选的照片被洗出来夹进书里送回百年之前。大多数时候哈利都是很捧场的,他认真称赞了百年之后的摄像技术和德拉科那张讨喜的脸,然后保证他不会把彩照的存在泄露出去。脑子里装着大把奇思妙想的哈利在某些方面倒是难得的死板,比如他坚守着和德拉科通信的秘密,把百年后的变迁和发展都深埋在心底。要是一个人能和未来的人取得联系,而自己又算得上出名,那他肯定会很好奇自己能活多久——许多人名字之后总是缀着一个括号,寥寥几个数字就概括了他的一生。但是哈利没有,他没有向德拉科询问过任何重大事件,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卒年月,更多时候他把德拉科当做一个可以商量故事情节的挚友,两个作家总是更容易引起共鸣。德拉科偶尔也会请教他,心底里惊叹哈利的才华,口头上却从来不肯承认。 

  哈利已经习惯了他的嘴硬。 

  信件来往是很耗费时间的,德拉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河流走的有多快,第一片枯叶落下来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已经九月份了。 

  能和哈利交流的欣喜终于在这时被冲淡。一百年前的今天,1939年9月1日,是目前一般认为的二战爆发的时间点。身在伦敦的哈利,怎么都应该接到战争爆发的消息了。 

  ……果然。 

  接到新的来信的德拉科默默叹息。 

  “我本来不想问你这个问题,但我太担心了。战争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残酷的……对于你而言这也许就只是一个记录在史书上的事件,是一段历史,但是历史的微小沙尘落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都能压死人。报纸上已经有了报道,德军已经打进波兰,我该知道的,这里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平静,德国的炸药桶迟早还得再炸一次。” 

  这次的内容相较于以往已经沉重了太多。 

  “我有三个问题,这次的战火会烧到英国吗?我们能赢吗?还有,如果空间不错位,你所处的图书馆原址应该是我家的宅邸,你所指的鲜有人迹的角落是我的书房——这栋老房子发生了什么,被改建成了图书馆?” 

  前两个问题,德拉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回答,但是第三个问题却狠狠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自他确认对面就是哈利本人以来他一直在竭力避免去想的问题,终于被残忍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在灯光之下。 

  我如何自处……我如何解释。 

  “这场战争波及的范围极大,英国难以幸免。不过我们当然胜利了,否则我不会有机会在这里和你闲聊。” 

  他在信中回答了哈利的前两个问题,却对第三个问题只字不提。他把新的纸条夹进随笔本送回,然后整理了自己的东西,逃一样离开了这里。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有些残忍,他暂时没想好怎么回答。 

 

04. 

   

  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市立图书馆在哈利住宅旧址上建起,和那栋老房子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一块有主的地皮能被改建成图书馆,除了地主愿意出让,更简单的理由就是地皮的主人整个家族都死的干干净净。 

  很简单,从1940年的9月份开始,整个伦敦遭受了一次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轰炸,建筑倒塌,满目疮痍,死伤人数难以估量。而创造出霍格沃兹魔法世界的鬼才作家,和他的父母一起死在了轰炸机的嗡鸣和硝烟里。   

  德拉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真可笑啊,他嘲笑自己,你明知道这个一百年前的人早就已经死去,现在却在这里再一次忧心他的死活。可是怎么能一样,至少在“现在”,哈利还是活着的。 

  他还是活着的,能和自己调侃,还能坐在桌前写作,还能继续从时间的另一头寄回一张带着干花的明信片,在信纸上写下他梦里的瑰丽。如果刻意忽视他已死的事实,那哈利确实就如同一位不能见面的笔友,仅此而已。 

  ……但现实并不是仅此而已。 

  那天他回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去图书馆看一眼回信。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哈利,哈利很聪明,只要看到德拉科的回信有意避开了第三个问题,他一定能立即察觉到不对。被人宣告自己会早亡的感觉如何?大多数时候,哈利•波特的名字之后总会有一个括号,里面缀着“1912-1940”。 

  英年早逝的鬼才作家,去世时只有28岁。 

  德拉科把自己关在了家里,一连几天都没有出过门。找不到人的潘西寻到了他家里,彼时的德拉科窝在沙发上,笔记本开着,屏幕上是打开的文档,但是一片空白。 

  “喔……瓶颈期?”潘西来的时候带了一袋甜点给他,英国人不擅长做菜,但点心一类都很不错。“越是瓶颈期你越该出去走走,窝在家里可收集不到素材。” 

  德拉科嘴上应了是,即便心里想的是不想去,但这就和在社交APP上拒收某人的消息一样,越是不看越是想看,这个念头就像片飘在风里的羽毛,时不时就要落在他手上心头彰显存在感。他到底还是没坚持住。秋天的伦敦,云都饱蘸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雨。水滴落在伞面上,不间断的哔啵声响,是能让人情绪稳定下来的白噪音。半道上遇见了一只黑猫,浑身湿透瘦骨嶙峋,一双猫眼倒是好看,莹莹的绿色。小猫。他无端联想到哈利,黑发碧眼,这几天相处下来让人觉得他有时候有点迷糊有时候又有些固执,但很可爱。 

  ……如果只能用可爱来描述一个人的话,那只能说明自己确实很喜欢他。 

  黑猫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久,然后踏过一地积水消失在雨幕里,湿漉漉的猫爪印很快被新落的雨水覆盖。德拉科回了神,那只猫戴着项圈,应该很快就会回家去了。大衣肩头的布料有些潮湿,德拉科在熟悉的书柜前静立许久,还是抽出了那本熟悉的随笔本。 

  好多便条。 

  “为什么不回答一下第三个问题?” 

  “德拉科,伦敦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吧,我换个问法,我能活到战争结束吗?” 

  ……你还不如不问!这所谓的另一种问法更让德拉科气血上头,浏览了一遍剩下的几张便条,大同小异都是在宽慰德拉科,“有什么不能和我讲的,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死的也是我,你怕什么。” 

  听听。德拉科把这几张便条揉成一团,提笔写下回信。他说话向来我行我素不顾及他人心情,但这次动笔之前,他换了好几种措辞来向哈利转述这个冰冷的事实。写到一半他又在后悔,为什么要向哈利透露这一点?用不能扰乱时空的理由堵回去不告诉他不就可以?可如果告诉了哈利,是不是就能让他提早规避危险,是不是就能让他活的更久一点? 

  “大概一年以后,英国全境的重要城市都会遭受长时间的轰炸。伦敦会变成废墟之城,而我所在的图书馆,是基于你家的旧宅遗址修建起来的。” 

  “我会死在那个时候吗?按照你所知的历史,我享年多少?” 

  这问题由死者本人亲口问出来,显得滑稽又伤感,写回信时德拉科用力闭了闭眼睛。 

  “28。” 

  “好吧。”那边的哈利在寄回的纸张里夹了一朵干花,“也就是说,我至少还能过完明年的生日。你看这朵野菊花,这是我和朋友外出游玩时落在我大衣口袋里的。” 

   

05. 

   

  德拉科很认真地想过,自己到底该不该告知哈利他的生卒年份。 

  当一个人预知了自己的死亡,生物的求生本能会驱使他远离危险,挣扎着寻求一线生机。但是哈利没有。在确认了他的死亡时间之后,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书房,对此他的答案是,只剩一年了,好歹要让他把手头的系列写完,留下未完的作品太让读者难受,倒不如抓紧时间,在去见上帝之前写完他脑海当中瑰丽的故事。 

  “你不打算离开伦敦吗?” 

  “当然不,”哈利似乎还对他的问题颇为意外,“百年之后你所知的历史中我死于空袭,生命女神并不偏爱我,我的生命就只有那么长的一点,短了长了都不行。我朋友当中有位数学家,他在进行复杂运算时搞错了一个数字,只是零点几的差距,最后得出的答案和正确的答案之间差了一千还多。你看,微小的变化就能引起结果的天差地远,要是我离开伦敦有幸活下来,不知道会对后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蝴蝶效应。德拉科默念了一句。不过这条理论1963年才被总结出,哈利引用了其他的例子来说明。居然被一个一百年前的人教训了,德拉科一时不知道应该是什么心情,难过之余又有些好笑,“那我陪着你吧。” 

  这话要是被他的亲友团听到,八成要被认为是他发了烧开始说胡话。马尔福大少爷能说出安慰人的话来了,这概率比外星人造访地球还要低。陪人的时候德拉科藏了满肚子的话,追星成功的不真实感和对方面对死亡时的坦然让他心情复杂,过了好久看到书架上的红皮本子缓缓消失又被放回,从书页缝隙里掉出一张精致的卡纸来。 

  “我的生命只有一年的余额,在我二十七年的人生当中还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我一直认为一时间的心动宛若孩童的胡闹,我想我的胃里是进了一只蝴蝶了。马尔福先生,也许是有些唐突,但我在很久之前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在最后的时间里,能请您以伴侣的身份陪我度过吗?” 

  德拉科想,你的胃里进了只蝴蝶,而我的 心里来了只白鹿,横冲直撞,踏碎了满池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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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我像是患了绝症,而你和我一起在倒数着读秒。” 

  德拉科从没觉得哈利这张嘴这么讨嫌过。 

  哈利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写作上。他时常给德拉科写信抱怨,说他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能坐的住,小时候就无视宵禁在寄宿学校里一个人探险,好多次被夜巡老师当场抓获,全校范围内的通报批评不知道收过多少次,也算是个小小的“名人”。《哈利•波特》的主角几乎是按照他本人来写的,他说,“现在的我除了必要的休息进食,都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过。我的朋友们都在想我是不是病了——哈,我又不能告诉他们我还有一年可活,他们保管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如果能见面,他一定要动用点特殊的方法让波特闭嘴。 

  近几天他和波特来往的信件超乎寻常的多。波特会向他抱怨剧情的艰难,却也只是停留在抱怨上而已。德拉科读过他全套的小说,知道故事情节会如何发展故事会怎样结局,无需德拉科影响他的写作,他需要的只是陪伴。 

  于是他的世界里有猫头鹰作信使送来一纸通知,列车载着一群小巫师前往霍格沃兹,而那个虚构的地方会在百年之后成为全世界很多人的圣地。事实上,幼时的德拉科初次接触这个系列时,也在思考为什么他的猫头鹰迟迟不肯来。 

  “德拉科,会有很多人知道我的作品吗。” 

  “当然,你名扬海外。” 

  他书里的救世主经历冬夏,在学生时代像哈利本人那样违反校规,也被难缠的教授为难过照顾过,握着羽毛笔纠结魔药课的论文,承受非议和赞赏。 

  “多像我啊。拿着笔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写,一早上却想不出一个单词来。” 

  他写到他的男主角坠入爱河,与女友亲吻时砖石缝隙里生长出槲寄生,枝叶纤长生着淡黄色的小花和白色浆果。“槲寄生,生命中的金枝。德拉科,我真想见见你。” 

  “那我大概会偷藏一束槲寄生,举在头顶。” 

  爱和欲向来是一体,爱情衍生欲望,欲望反哺爱情。德拉科不止一次想过如何亲吻他的小作家,他从没告诉过哈利的是,某些夜晚他的梦境潮湿滚烫,醒来之后床单上的痕迹证实难言的秘密。他路过教堂看见特殊的婚礼,新娘怀抱骨灰盒说出誓词,蓝眼睛蓄满泪水却努力微笑。一个悲惨动人的爱情故事。 

  德拉科自嘲,就像我的。 

   

06. 

   

  “战况算不上好。每天的报纸都在更新新的消息,整个欧洲一团糟。” 

  “我现在像是在等待审判的囚徒。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能听到轰炸机的嗡鸣。” 

  “有些人想离开伦敦。但是现在整个欧洲都乱,哪里都乱,离开又能到哪里去。” 

  “昨晚伦敦遭受了空袭。东城区的建筑塌了大半,那边的图书馆没了二楼,抬头就能看到天空。要是下雨,馆内的书都得泡水。我去看过一眼,市民站在废墟上翻阅书籍,我也挑了本我喜欢的。” 

  “如果我还能从一次又一次的空袭里活下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又多活了一天,感谢上帝。” 

  如果不是图书馆晚上会闭馆,德拉科一定会住在里面。他不知道哈利确切的死亡日期,每一天都在祈祷上帝保佑他。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哈利不想篡改,于是他的死是必然。一个普通的星期天,枣红金纹的随笔本里夹着一张边缘烤焦了的硬卡纸,德拉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已经有了预感。 

  “到底是我先死于战火,还是你先告诉我我的死讯而我选择遵守?时间是很玄妙的一样东西,我更愿意将其称为一部漫长的电影,每一秒的戏都已经被框定好,我和你的会面就是时间的恩赐,在这条时间的回廊上,我做出了我该做的选择。” 

  “这大概是我一生当中唯一的一首诗,给亲爱的德拉科,悄悄把它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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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怎样地爱你?让我逐一细算。 

  我爱你尽我的心灵所能及到的 

  深邃、宽广、和高度----正像我探求 

  玄冥中上帝的存在和深厚的神恩。 

  我爱你的程度,就像日光和烛焰下 

  那每天不用说得的需要。 

  我不加思虑地爱你,就象男子们为正义而斗争; 

  我纯洁地爱你,像他们在赞美前低头。 

  我爱你以我童年的信仰; 

  我爱你以满怀热情,就像往日满腔的辛酸; 

  我爱你,抵得上那似乎随着消失的圣者而消逝的爱慕。 

  我爱你以我终生的呼吸,微笑和泪珠----假使是上帝的意旨, 

  那么,我死了我还要更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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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拉科心如擂鼓,他头昏脑胀。 

  那头的书房已成废墟,独留无主的随笔本在书架上落灰。哈利写的很匆忙,大概。他字迹潦草,纸张也像是忙乱当中随手撕下来的。他似乎都能嗅到纸上硝烟的气味,沾着机翼上抖落的尘土。眼泪和尖叫,生离和死别。另一个时空里的哈利•波特,这颗年轻的明星,陨落了。 

  该回去了。德拉科对自己说,他把破碎的纸张夹进随身的书里,大脑空白地看向回家的路。 

  至少我陪他到了最后,他安慰自己。 

  失魂落魄已经不足以描述他的状态。德拉科开始长时间地发呆,一遍又一遍翻阅曾经哈利给他的便条和信件。新到的邮件把他从家里挖了出来,是他新书的样刊,潘西打电话来问他是否满意,德拉科草草翻阅一遍,提笔在扉页上补加了一句话。 

  “帮我加上吧。”他向潘西要求道。 

  “请将我这把白骨抛弃在他的街巷,殉情之人又何须裹尸布、灵床与墓葬。”  

   

07. 

   

  他做了个梦。窄长的回廊,两手边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抬眼就能看到海,粼粼波光之上有飞鸟起落,阳光很干净。他往前看,大约百米之外静立着一个人,他看不清是谁,但他知道那是哈利。 

  “哈利……!” 

  远处的人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德拉科向前追了上去。回廊的地板和墙体全都是白色,阳光漏过落地窗在地上框定出规整的矩形。他不断从这些金色的方块儿上越过,身上切换着阳光和阴影的纹路。窗外的海鸟飞过这道长廊,羽毛带着海风的味道,连鸣声都清晰可辨。哈利没有移动过一步,然而这一百米,无论德拉科如何努力,都没有丝毫的缩短。 

  ……啊。 

  他追不上哈利。他和哈利之间的距离,不是一百米,而是一百年。 

  时间不比地域,所爱之人相隔山海天堑,也总有见面的一天。而时间最无情并且不可逾越,它就在那里,不可撼动,不可扭转。 

  梦醒了。 

   

08.   

   

  又一期的稿件送到了潘西手里。自从那个特定的时间点之后,德拉科再也没有去过自己的秘密角落。到底不会再收到回信,也没什么意义。他窝在家里埋头只顾写作,某种意义上而言的丧偶的悲痛让他无法控制地去宣泄在文字里,他以前没怎么写过诗,但现在只有这种短句才能做他情绪的载体。潘西只是以为他最后还是分了手,但没有提起过一句有关于“失恋”的话题,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或者上门来看看,确保他没有死在家里。 

  德拉科新作的诗句饱蘸痛苦,潘西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失恋而是丧偶,不是很了解内幕的潘西明智地决定不多嘴,只是尽到了一个编辑的职责,将诗句整理成册,然后发表出版。德拉科很少沾酒精,他认为“这种饮料会影响我的判断力和理智”,但这位新星作家却在失恋——潘西姑且认为他是失恋了——之后前去买醉,喝到神志尽失,还是偶遇的朋友把他送了回来。 

  谢天谢地,目前来看德拉科似乎是已经走出了阴影,他明确说明要出门逛逛了。 

  伦敦多雾而潮湿。晴天少见,喷泉的水珠在不怎么明朗的光下透出虹光,结伴跑过的女童裙角飞扬。街角的面包房正在营业,麦子经过烘烤的香气连紧闭的店门都没法将其阻挡。 

  德拉科推开门抖落一身的水汽,溜进来的带着湿气的风吹散了风铃之间的雾气和甜蜜的味道。刚刚烤出来的面包散发着麦子的特有的勾人香气,混杂果味的奶油,暖黄色灯光下闪耀蜜色。 

  “我需要黄油曲奇……啊,是的,我是刚刚搬到这边的,我姓波特。” 

  他蓦然抬头看见朝思暮想的那双星辰。 

   

  

    

FIN. 

   

   

  ①“偷藏一束槲寄生,举在头顶。”西方传统中槲寄生下必须接吻。 

  ②“请将我这把白骨……墓葬”原作者纳瓦伊,原句是“请将我这把白骨抛弃在她的街巷,殉情之人又何须裹尸布、灵床与墓葬。” 

  ③“我是怎样地爱你……更加爱你”原作者白朗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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